第19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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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一个禁统,能有什么高见,他们心照不宣地望向景元,实则是望向他身后根深蒂固的景家。
    树大好招风,枪打出头鸟,楚覃的手段他们有目共睹,谁都惜命得紧。
    “这个嘛……”
    景元抬头想了想,回首笑道:“就要看各位的诚意了。”
    后话已与他无关,他大功告成不再逗留,径直回了自己的府邸。
    景珛“死”后,他便心灰意冷从家中搬了出来,景夫人时不时携酒带菜地来看他,生怕他真跟他爹置气。
    他不声不响地听着他娘的劝慰,其实心中早已无气可置——爹夹在舅舅与大王之间,反之,舅舅也夹在爹与大王之间,只有他两头不沾,被楚燎耍了个团团转。
    真计较起来,反而是他无脸再待下去。
    景元推开房门,有人已等候多时。
    他不敢贸然点灯,走过去半蹲在那人身边,轻声道:“舅舅,这话把他们吓得不轻,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按捺不住了。”
    灯台“嚓”地亮起,火光映在冰冷的银面上,直直没入洞黑的一只眼眶。
    “多亏有你,”被大火熏裂的嗓音沙哑沉喑,他不紧不慢一字一顿地婉转道来,仿佛洞穴里的幽缈回响,“人在恐慌之时最是不堪一击,你只需把他们最害怕的东西摊开,他们便会像虫子那般神智全无,只知乱冲乱撞。”
    景元心下稍安,仍不免忧虑道:“若是让大王发现……”
    他伸手扶起景元,沉沉笑道:“大王如今也只是一只困兽罢了,对付困兽,从来不缺能用的刀。”
    景元的视线从他脸上的面具一扫而过。
    自打舅舅面目全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,本以为他会恨意滔天地想要报仇,谁知他蛰伏多日,丝毫没有快刀斩乱麻的意思。
    比起滔天的恨意,景元只能觉察到深不见底的寒气。
    他似乎比之前更加无谓。
    景元莫名有些不安,声气稍低地恳求道:“舅舅,不如我将我爹带来,逢年过节家中都空下一席,他对你有愧,定会出手……”
    “元儿,”他神色莫辨地打断他,“此事不能将你爹牵涉进来,你不必夹在我们中间为难,只需听话便好,若是你节外生枝……不知又有谁会被害死,你可明白?”
    景元对他的“死”本就难以释怀,自以为罪,被他这么正中靶心地一扎,心下一痛,不敢再挣地应了声。
    他满意地点点头,反问道:“公子燎呢?”
    景元白着脸如数家珍道:“楚燎假扮大王引出刺客,口供一致指向冒死进谏的臼太公,大王骑虎难下,只能斩草除根灭了臼氏一族……这下算是彻底寒了忠臣之心,那之后楚燎便离开郢都,应是寻他的姘头去了。”
    景珛捧脸笑了起来,低低的笑音宛如夜枭空啼。
    “八面来风啊,我的大王,”他笑得眼眶发疼,迫切地想念起始作俑者,叩指敲道:“你去帮帮公子,让他带着戍文先生早日归来……”
    “没有他们,这郢都就太无聊啦。”
    ***
    “谁给你的信?”
    楚燎探头要看,越离收起屈彦的回信,反问他:“宫中出了什么事?”
    “……真没什么,剿了两个叛臣罢了。”
    “我们要回郢都吗?”
    这句是屠兴问的。
    他居然真从福雪心眼皮底下找回来了,冯崛目瞪口呆了半天,不等他出言嘲笑,反被屠兴一句“铜铁令究竟是什么”给顶了回来。
    福家遭逢铜铁令打击,险些一蹶不振,福雪心一时分身乏术顾不上他,他后知后觉楚燎的反常应该与此有关,遂留下周身所有值钱的东西,前来问个明白。
    楚燎将越离扶上马车,淡淡回他:“不回郢都。”
    越离撤眼看他。
    屠兴问:“那我们去哪?”
    “自然是山明水秀的地方。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三日后,他们与靖元的界碑擦肩而过,途经城池,车马的行辙愈发偏僻,驶向一座前有层岩后有叠嶂的山道之中。
    冯崛撩帘望去,道旁美景目不暇接,他却没有半分笑意。
    “公子是打算在这里金屋藏娇了?”
    越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,楚燎不敢得寸进尺地闹他,两手交握靠在车壁上,“你们一路巡方也累了,在这地方小住些时日,休养休养也好。”
    屠兴也觉出几分不对,他望向越离,后者未见不悦,他只好按兵不动,听着一路的虫躁失了神。
    约莫一个时辰之后,马车终于止行,恰逢长霞落日,湖光山色皆掠起光影,将这一方庄园衬得格外诱人。
    园门旁的葡萄架上缠满藤枝,里外都有一丝不苟的侍卫在巡逻。
    当真是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。
    楚燎把看花眼的冯崛与屠兴打发给园人,领着越离在湖心亭上转了一圈,又陪他看过下榻的屋宇。
    “门前的花树虽是新栽,但长得很快,不出三月便能有房梁高了,”楚燎忍着心中忐忑,左右等不到他一句表态,强颜欢笑道:“阿兄,你看看还差些什么,我回头命人打好了送来。”
    越离兀自在屋中打转,桌椅橱柜的原木气息仍可嗅到,放眼望去皆是焕然一新,连床边地毯上的脚踏,都置放在他习惯下脚的地方……
    分别的那几个月,楚燎来过此处。
    越离拉开宽大的橱门,熏暖的松香扑面而来,里面摆满了从春至冬的各色衣物。
    春夏秋冬,他都不必离开此地。
    越离伸指揉捻在软和的裘绒上,总算忍无可忍地叹息道:“公子这是要将我禁足啊。”
    “不是!”悬在头顶的铡刀还是落下了,楚燎矢口否认,从背后扑抱住他,“我绝无此意!”
    “是你不愿让我回郢都,而非大王。”越离陈述道,任他紧紧抱着。
    屈彦在信中只说了铜铁令与楚覃遇刺之事,至于宫中内情,他大致也能从楚燎的态度中推断一二。
    越离不无遗憾道:“大楚的天,要变了。”
    “不会变,”楚燎斩钉截铁道:“有王兄在,大楚就还是那个大楚,什么都不会变,越离,你就在此地等我,王兄身边……有些凶险,我必须回去当好我的公子,才不至令他瞻前顾后。”
    他将越离扳过身来,只字不提他身为标靶的危险,坦白道:“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来,此事与你无关,你不必再以身涉险。”
    “与我无关?”越离好笑地看着他,若连楚覃都需要瞻前顾后,那他这个碍眼的公子又能安稳到哪儿去?
    楚燎受不了他洞悉的目光,抬掌遮住他的眼睛,心虚道:“总之……我很快回来,你不必担心。”
    柔软的簇尖扫在掌心。
    片刻后,越离甘拜下风地叹气道:“若我不愿,你又要如何关我?”
    “是绑我的手,捆我的脚,蒙我的眼,还是……”
    “别、别说了!”楚燎满面通红捂住他的嘴,那双洞若观火的琉璃眸中盛满笑意,楚燎将他抵进馥郁的松香里,羞赧地指控他:“越离,你故意的!”
    他张开双臂揽抱住一意孤行的游子,揉着楚燎充血的耳垂娓娓道:“世鸣,我不拂你的意,但朝堂比沙场凶恶许多,不长眼的刀剑刀刀致命,你若力有不逮,千万不可逞勇,明……”
    话未说完,他便被虎视眈眈地叼住了唇肉,楚燎凶神恶煞地吻他,溺水般逡巡在他颈间的疤痕上,惊起一片热的痒。
    “不想走了,”他自暴自弃地埋在越离怀中大口呼吸,“安生些不好吗?本公子要把他们都扔到河里喂鱼,扔到林中喂虎,扔到天上喂鹰!”
    越离垂首吻他发顶,“好,我帮公子把他们都扔掉。”
    楚燎最喜他的纵容,心中一动,一把端抱起他,仰目而视:“石之的话未必没有道理,先生,你信我,我定不会让你沦落至此。”
    “好……”
    越离看他倏然发亮的双眼,明知沉渊易溺,也无可救药地阖目闭心了。
    指尖抚过楚燎饱满的唇珠,他俯身去够。
    “我信你。”
    第150章 裂鼎
    楚宫的西北角是新辟的烧鼎之地,扑橐声隆隆不止。
    粗仆们汗流浃背地倾倒一车又一车的原料,就算是途径此地的风,也免不了一场热气蒸腾。
    一名小徒走到新烧好的三足鼎周边探看,一只鼎的耗材足以支撑一支军队,因此所有人都提着脑袋小心谨慎,生怕一不小心出了纰漏,就被扔到炉里当柴烧。
    鼎身是肉眼可见的华美精工,光线散射其上,凹凸的兽纹泛着光泽神气活现,唯独在某个缝隙上,光线难以透入。
    小徒睁大眼睛望去,那缝隙恍如深不见底的渊谷,内心深处最难以置信的念头渐渐浮上水面……
    “嘣!”
    炉中的矿石爆裂开去,无端将他吓得两股战战。
    他惊恐回头,老铁匠的一双眼睛藏在褶皱里,隐约烁着冷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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